祖母那悠长的呼唤声

来源: 2016年11月14日

□梁永刚(公务员)

在旧时的乡间,每一个暮色四合的黄昏,随着袅袅炊烟在屋舍上空升起,一声声呼唤儿孙回家吃饭的悠长声音总是雷打不动地在村庄上空飘起,丝丝缕缕,此起彼伏,交织成一曲温馨祥和的小夜曲,温暖着每一个农家的梦境。

各家各户的大门口是呼唤声的发源地,或煦暖或凛冽的风一趟趟不知疲倦地来回穿梭,传递着或温润悦耳或气急败坏的声音。

在呼唤儿孙回家吃饭的亲情旋律中,憨声粗气的大老爷们极少出现,几乎都是家庭主妇唱主角。她们所呼唤的总是孩儿们的乳名,或悠扬或低沉,或急促或舒缓,透着母性的慈祥和关切。譬如,那些性格温顺脾气柔和的母亲,“三儿,该回来喝汤(河南方言,即吃晚饭)了”,绵柔的声音似棉花糖一般。

有时候,贪玩的孩子们跑到灶房里一看,锅里的饭还没有煮熟,顺手从馍筐里抓块干馍,一转眼又跑到门外疯去了。

年迈的祖母喊疯玩的我吃饭总要喊三遍

在童年的记忆中,每次喊我回家吃饭的总是祖母。祖母上了年纪,气力不足,一双小脚颤颤巍巍的,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刮倒。在乡村黄昏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的呼唤声中,祖母的声音很特别也好辨认,腔不大却拖得老长,还带着老人们固有的颤音,就像她老人家手擀的面条,细长有韧劲。“刚啊,回来吧,喝完汤再出去玩”,每次祖母喊我回家的开场白总是这句话,微微颤抖的声调一成不变。无论是我在门前的田野上疯跑,还是在村头打麦场里做游戏,只要祖母的第一腔从家的方向飘来,我立即就能从众多音域不同声调迥异的呼唤声中准确分辨出来,那是听觉上的敏感,更是心灵上的感应。

有时候我正和伙伴们玩得不亦乐乎,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于是就用双手在嘴边围成喇叭状大声回应祖母:“奶奶,我听见了。”快乐的游戏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左瞅右瞅不见我回家,祖母第二波的呼唤随之袭来:“刚啊,赶紧回来吧,饭都凉透气了!”祖母的呼唤声中没有夹带任何怨气,有的只是百般疼爱和关心呵护。掌灯时分,在外玩耍的孩童们差不多都回去了,响彻村庄的呼唤声也沉寂下去了,除了风声,唯有偶尔的几声犬吠和低沉的牛哞声。“刚啊,你到底上哪儿疯去了?”等喊到第三遍,祖母的呼唤声里明显带有几丝焦急和担忧,甚至是忐忑不安。祖母左喊右喊仍不见我回家,恼羞成怒的母亲端着碗亲自上阵了:“你鳖娃儿再不爬回来,晚上睡野地里算了。”母亲的话语字字如钉刺进我的耳膜,我脑子一激灵,撒开腿便往家里跑,而此时肚子里早已是饥肠辘辘了。等我一阵风似的跑回家中,母亲狠狠地剜了我一眼,祖母赶紧把盛好的一碗饭递到我手里说:“赶紧吃吧,玩起来啥都忘了。”

长长短短的呼唤声是缭绕在我耳畔的动人乐声

如今想来,乡村的那些祖母或者母亲或长或短或激昂或沉稳的唤孩声,是乡村最好听的声音,最动人的音乐,活跃了乡间沉闷单调的冗长日子,浸润着拳拳母爱的关切和惦念。有时候,被庸常琐事搅得心烦意乱的村妇们借唤孩之机喊上几嗓子,心中的郁闷和怨恨也随之呼出,不失为一种减压宣泄的好办法。

在我的记忆中,除了唤我回家吃饭的呼唤声,祖母还有一种声音极具韵味和穿透力,那便是唤家禽家畜的声音。

在那个“养鸡为换盐,养猪为过年,养牛为耕田”的年代,为了一家人的生计,家家户户都养有家畜家禽,除了干活役使犁地耙田外,还可以卖些钱补贴家用。农家生活是人和动物共同参与的,形影不离,朝夕厮守。那些鸡啊鸭啊牛啊羊啊,往往被农人们视作亲密伙伴,正如乡谚所说“小猫小狗,家中一口”。平日的喂养中,祖母少不了要唤这些家禽家畜,每种动物的唤法虽各不相同,那一声声高高低低、长长短短的呼唤,从早至晚,从不间断,成为童年时代缭绕在我耳畔且挥之不去的动人乐声。

总结前人智慧祖母有一整套唤家禽家畜的方法

白天里,祖父赶着牛下地劳作,待太阳偏西之时,祖父吆喝着牲口荷锄而归,牛脖子上的铃铛打破了黄昏的静谧。暮云四合,在外的家禽家畜们也都从或远或近的地方次第回家,猪哼唧着进了圈,狗轻叫几下匍匐在院门口,鸡扑棱着翅膀飞到了树枝,各得其所,其乐融融。

当然,也有一些动物跑得远一些,或者贪恋田间美味,该回窝的时候却迟迟不见踪影。于是,祖母那或长或短或低沉或高亢的唤动物的声音便在村中响起。不同的动物,所唤的声音也不同,一整套唤动物的声音,是祖祖辈辈的农人们在长期饲养动物的过程中细心总结出来的,带着土地的质朴和庄稼的清新,是一种地道的原生态的天籁之音,浸染着生生不息的人间烟火。

“啰啰啰啰”,是祖母唤猪的。听到唤声,正在泥坑里翻滚或者靠在树上蹭痒的猪,懒洋洋地站起身摇头摆尾地朝家中走去,两只大耳随着急促的脚步扑扇扑扇摇摆着,很有节奏。

“咪咪咪咪”,是祖母寻猫的。猫在乡村不是家家都养,一只猫往往担负着东邻西舍好几家的灭鼠任务,谁家老鼠泛滥了就把我家的猫抱回家养几天。到了该喂食的时候,祖母一看猫不在家,便站在门口一声接一声地唤猫。

“咕咕咕咕”,是祖母叫鸡的。过去农家喂养的鸡极少在鸡笼里过夜,大都是卧在院中的树枝或土墙头上。早晨起床,喂鸡是农家必不可少的一件事,祖母左手端一瓢玉米粒,右手抓一把撒在院子中间,随着唤鸡声的骤然响起,一大群鸡子伸着脖子扑棱棱飞奔而来,争先恐后,你挤我扛,唯恐晚到一步少叨几个玉米粒。

“嗷呦呦呦”,是祖母叫狗的。狗晚上在家忠诚守夜,白天喜欢往外跑,而且爱三五结伴到野地里撒欢。狗离家远,唤狗的声音自然要响亮,还要拖长,具有一定穿透力。

“噜噜噜噜”,是祖母喊鸭的。鸭子俗称“扁嘴”,饭量大,仅靠自己在野外获取的少量食物远远不能填饱肚子,特别是万物萧瑟的寒冬,祖母一天好几次给鸭们喂玉米粒,以补充能量。投放食物时,祖母往往站在院中地势稍高的位置,“噜噜噜噜”唤着四散开来的鸭们,听到唤声后它们便一摇一晃朝祖母走来,争抢抛撒的食物。

祖母情真意切的呼唤声是一根拉着我的“线”

师范毕业后参加工作不久,年迈的祖母还没有来得及感受到我微弱单薄的孝心,就因病辞世而去,从此我再也得不到祖母的百般疼爱和呵护,也听不到祖母那一声声熟稔亲切的呼唤了。

许多年来,我辗转乡村和城市,为了生计摸爬滚打,经常会做同样一个梦,干瘦如柴的祖母颤颤巍巍地立在老家门口,一遍遍高一声低一腔焦急而担忧地叫着我的名字,那呼唤声经久不绝地在梦中响起,向远方飘荡。梦醒后,我泪流满面,彻夜难眠。曾经,祖母情真意切的呼唤声是一根牵连风筝的线,不管矫健的我飞得多高,总能被祖母一把将我拉回怀中。

我渴盼着有一天我在繁华都市的灯红酒绿中迷失方向时,依然能够听到祖母声声深情的呼唤,帮我找到回家的道路;渴盼着有一天我疲惫不堪遍体鳞伤了,依然能够听到祖母唤家禽家畜时亲切的声音,用温情的乡音为我疗伤。,我相信,祖母的呼唤声可以埋进黄土,可以随风而逝,但是隐藏在声音中的那份浓浓亲情和绵绵爱意却亘古留存,早已作为一种基因融入我的血液之中,延续着骨肉亲情,庇护着吉祥平安。

祖母不认得自己的名字,更不要说写了,但不管是祖母唤孙儿回家,还是唤动物,那一声声悠长深情的呼唤,犹如她老人家吟唱出的一支支原生态的歌谣,不仅给我的童年带来了无尽的美好记忆,还让我懂得了要做一个心中有爱的人,正如我善良朴实一辈子乐善好施的祖母,不管是对自己宝贝孙子的疼爱,还是对所养家禽家畜的怜爱,只要心中有爱,哪怕她是一个再平凡的人,也是值得我们敬重和怀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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